读书会 | 斯威夫特《书籍之战》:蜜蜂与蜘蛛的论战
小编语:古代书与现代书继续打群架。不同于上一次的“争夺帕纳萨斯山最高峰的战争”乃是使用重型武器的一场撕咬型的战争,今天这一仗是比较文雅的嘴仗,也是著名的“蜜蜂与蜘蛛”寓言的出处。
蜜蜂与蜘蛛的论战
……
事态发展到这个危急关头,发生了一件具有决定性的意外事件。在一扇大窗户顶处的角落里住着一只蜘蛛,由于吞食了数不清的苍蝇而成了庞然大物。苍蝇的残骸凌乱地散落在它的王宫门前,好像丢在某个巨人洞穴前的人骨。通向它的城堡的大路由栅栏做防护,全都按照现代防御风格建造而成。穿过几个庭院,就来到了中心,那里你会见到守在老巢的总管本人。这里,每面窗户都对应着一条大道,还有几个出口可供防御或出去猎食。蜘蛛在这座宫殿里有过一段安宁富足的日子,头顶上没有燕子威胁它的人身安全,脚下没有扫帚破坏它的王宫。这时,一只迷路的蜜蜂偶然飞到此处,好奇地发现窗户中有一块玻璃碎了,于是就飞了进去,游荡了一阵子后刚好飞落到蜘蛛城堡的一面外墙上。由于承受不起这样的重量,外墙坍塌了。蜜蜂三次竭力要冲出一条路来,王宫的中心也随着它摇了三次。巢中的蜘蛛察觉到了这可怕的震动。它先是以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,不然就是撒旦统领三军来找蜘蛛报仇雪恨,因为这个敌人杀死并吞食了他成千上万个臣民。不过,它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决心上前受死。与此同时,蜜蜂已从网中挣脱出来,停在远处安全的地方,正忙着清洁它的翅膀,除掉残留在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蜘蛛丝。此时,蜘蛛冒险出山,望着城堡的裂缝、瓦砾和坍塌处,它几乎慌了神;蜘蛛发疯般地咆哮着、诅咒着,气鼓鼓地仿佛随时都要爆炸。最后,它把目光转到蜜蜂身上,聪明地由后果揣摩到了起因(因为它们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谁了)。“遭天谴的东西,”它说,“婊子养的,没长眼睛啊?是你使劲儿把这儿折腾得一片狼藉吗?难道你就不能看着点?就不能安静一会儿?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事都没有,只来为你擦屁股的?”“有话好好说,朋友。”蜜蜂说(它此刻已经把自己清理干净,有心情开开玩笑了),“我向你保证,再不会靠近你这狗窝;我自打出生以来还没有这么晕过呢。”“臭小子,”蜘蛛回答说,“我们家族有个老规矩,不准出外杀敌,要不是怕破坏这条规矩,我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。”“请你别发火,”蜜蜂说,“否则你少不了要破费呢,你或许还会需要这些钱财修补你的房子呢。”“流氓,无赖!”蜘蛛答道,“我看,你该多尊重我,因为全世界都认为我比你强得多。”蜜蜂说:“我发誓,这个比较实为一个不赖的笑话。拜托你告诉我,在这么大的争议中,世人有什么理由为你辩护?”一听此话,蜘蛛煞有介事地摆出论辩的姿态,带着真正的论战精神展开了辩论,决心以恶毒的语言和怒火据理力争,丝毫不理会对手的回答或异议,头脑中早就统统排斥了一切被说服的可能。
“与你这样的无赖相提并论,我真是有失身份,”他说,
你算个什么东西,无非是个流浪汉,要家没家,要积蓄没积蓄,祖上也没给你留下什么遗产,生来除了一双翅膀和低低的嗡嗡声一无所有。你靠在自然界四处打劫谋生,是个强盗,无法无天地盘旋在草地和花园上空;为了偷窃,你会像抢紫罗兰那样轻松自如地抢劫一棵荨麻。而我可是一个居家的动物,依赖自身的积蓄生活。这么大的城堡乃是我一手建造的(可见我在数学上的进步),所有材料也都取自我本人。
“很高兴听到你至少还承认,我确实是扇动着翅膀唱着歌过来的,”蜜蜂回答说,
那么,我似乎只感谢上天赏赐了我翅膀和音乐;神若不是有最崇高的目的才不会赐予我这两样礼物呢。我确实遍访草地和花园中的所有花朵,但是,无论我采集了什么,都既滋养了我本人,也丝毫无损于它们的美丽、芳香和美味。至于你,还有你在建筑和数学方面的技能,我没什么可说的。据我所知,你为建造那座房子可能没少花费苦力和心思;但咱俩的这场悲惨经历证明,它的材质显然不怎么样;我希望你以此为鉴,除了技巧和艺术也考虑一下耐用和材质。你甚至自夸不用任何其他生物帮忙,全靠自己吐丝织网,也就是说,如果我们可以依据流出来的东西判断容器里的液体的话,你的胸腔里可是存了不少的尘土和毒药;我绝不是在小看或贬低你这两种材料的实际储备,但我恐怕,要增加这两种东西,你多多少少还是有赖于外界的小恩小惠。你身体中的尘土肯定来自下面清扫出的垃圾;一只昆虫为你提供一份毒剂去杀死另外一只。所以说,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问题:哪一个生物更高贵?一个仅关心四英尺见方的弹丸之地而且狂妄自负,虽然自给自足,却变一切为废物和毒液,最后造出来的只有毒药和蛛丝;另一个以天地为家,凭着不懈追寻、潜心研究以及对事物的正确判断和辨别,带回了蜂蜜和蜂蜡。
二者在这场争执中唇枪舌剑、你争我吵,弄得热火朝天,让下面全副武装的双方书籍一时间静静地伫立着,焦灼地等待着事件的结局。不久,结果出来了,因为蜜蜂认为浪费时间过多而越来越不耐烦,不等对方回答就径直飞向一片玫瑰花,丢下蜘蛛自己,后者像演说家一样定了定神之后,正准备高声辩论。
在这紧急关头,伊索首先打破了沉默。近来,馆长的仁慈所造成的疏远令他备受摧残。馆长撕掉了他的首页,狂暴地损坏了一半书页,并用链条把他牢牢地拴在一个现代书架上。在那儿,伊索很快发现,这场争端有可能大大升级,于是使尽浑身解数,将自己千变万化,最后变为一头驴子。馆长因此错把他当作现代书。靠这个办法,他赢得了时间和机会,在蜘蛛和蜜蜂刚开始论战时,他逃到了古代书一方。他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场争吵。争论结束时,他用最高的嗓音发誓说,发生在窗户上和书架上的两件事非常类似,这种情况他这辈子还没有碰到过。他说:
双方的论战非常精彩,它们让每一句话都发挥出最有力的效果,对每个正反论点穷追不舍,打破砂锅问到底。只需将两方的论证放到眼前的争论中,再像博学的蜜蜂那样比较各方的努力和成果,我们就会发现,他们的结论显而易见适用于现代派和我们自己。先生们,有什么能比蜘蛛的架势、措辞和矛盾更现代啊?他大肆吹嘘自己的积蓄和卓越才华,就是在为你们——他的同胞和他本人作辩护;他还说,他自给自足吐丝织网,瞧不起任何外界的恩惠或协助。后来,他又向你们展示他的伟大建筑技巧和数学成就。对于蜘蛛的所有指控,蜜蜂就是我们这些古代书聘来的辩护人,他认为适当的回答就是:若是根据现代派的产出判断他们的伟大天才或者发明创造,那么,几乎没有证据支持他们在任何一方面的夸耀。你尽可以用无尽的奇思妙想绘制蓝图,但如果材质只是从你的内脏(现代人脑袋里的东西)中排出的粪便,最终的大厦就是一张蜘蛛网,和其他蜘蛛网一样,之所以耐久无非还多亏被人们遗忘或忽视,或者由于隐匿在角落里。现代派除了热衷于争吵和讽刺,我记不得他们还会声称有过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。现代派虽然声称,这些本质上类似于蜘蛛毒液的争吵与讽刺完全吐自他们自身,实际上则是经过当代技艺提升的结果,是食用当代昆虫和害虫的结果。我们古代派和那只蜜蜂一样,除了翅膀和歌喉,即我们的飞翔和语言,甘愿承认一无所有。而我们所获得的其他一切,都出自无尽的辛劳和寻觅,遍及大自然的每个角落;有所不同的是,我们更乐于用蜂蜜和蜂蜡而不是尘土和毒液去填满我们的蜂箱,进而用两个最高贵之物来造福人类:甜蜜和光亮。
以上节选自斯威夫特,《书籍之战》
收于《图书馆里的古今之战》,(英)斯威夫特著,李春长译,华夏出版社,2015.6
内容简介:
斯威夫特(Jonathan Swift)是17至18世纪英国文学的重要作家、讽刺文学的代表,其作品包括散文、诗歌、政论等,但至今只有《格列佛游记》为中国读者熟知。《图书馆里的古今之战》是斯威夫特作品集,除首次翻译《论雅典和罗马贵族与民众的竞争和争执及其对两国的影响》和《书籍之战》外,还提供了《木桶的故事》的新译本(从Walsh编本的150余页注释中选译了少量注释),另附几则相关文献,以及沃顿对《木桶的故事》的反驳。随着我国学界古典研究的兴起和发展,斯威夫特的作品不会再仅仅是“中学语文”推荐读物,而是我们更透彻地理解西方“古今之争”的门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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